第76章

發佈時間: 2024-02-01 18:5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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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太子妃是夜裡難產血崩而逝,孩子也沒能保住。東宮的太監來報信時,驚動了府裡的人,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若澄聽後,心中也不是滋味。朱正熙還那麼年輕,就要承受喪子喪妻之痛。但太子妃自懷孕之後,身體每況愈下,太醫院早就斷言,生子之時或將十分兇險。

所以這個結果又算在眾人的預料之中。

第二日,若澄按照規矩,進宮弔唁。

東宮一片縞素,太子妃生前的宮人都跪在靈堂哭靈。宗婦依照長幼順序進香,朱正熙站在靈堂一側,神情肅穆,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若澄進了香,看了朱正熙一眼,就同其它宗婦一起出了靈堂。她們所能做的事情有限,何況生死有命,人力在天命面前,本就十分渺小。

她們在東宮坐了會兒,安靜地喝了茶,然後便出了東宮。一個婦人一身素服,扶著丫鬟僕婦哭天搶地地趕來,好像是太子妃的母親。等她進去了,前面兩個宗婦小聲議論:「聽說太子妃這病十分蹊蹺,好像是被克死的。」

「你可別胡說八道。」

「怎麼是我胡說?大家都在傳呢。太子妃年紀輕輕嫁到東宮,這還沒兩年光景,憔悴成那般模樣。都說她的八字跟皇宮不和,不該嫁進來的。當時家裡也給她和太子合過八字,說會被克,但是知道來當太子妃,捨不得那尊榮。可這富貴還沒享兩年,先把命送了。」

「你快別說了,我聽得渾身發冷。」另一個人抱著手臂,低頭匆匆往前走。

經過花園,若澄忽然肚子疼,就告訴引路的太監在原地稍候,她找了一處偏僻的茅廁進去。這個地方幾乎沒有人往來,若澄能舒舒服服地解決問題,誰知她剛解了裙子,就聽見外面有說話聲。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怎麼敢約我到這裡來?」一個柔妹的女聲。

「心肝,快給我親一親,我想死你了。」接著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衣服細細索索的,兩人似乎在那親熱。

若澄聽得面紅耳赤,也不敢吭聲,只是捂住口鼻。只希望那對野鴛鴦完事了快點走,不然她要在這裡憋死了。

「你說咱們這個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男人問道。

女人輕笑:「這我如何知道?反正那老東西整天煉丹藥,也沒心思管別的事。據說昨夜太子妃沒了,東宮派人去仁壽宮稟報,他只交代了一句『好好安排後事』就沒下文了。太子可是他最看重的兒子,尚且如此,我這個孩子算什麼。」

若澄聽這女人說話的口氣,隱隱覺得不對。她口中的老東西,莫非是指皇上?皇帝的女人與人私通,還有了孩子?太醫都沒發現?這可是混淆皇室血統的大罪啊。若澄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額頭上開始冒汗,原先的幾分好奇心一下子都收起來了。

「你別拉我裙子,你……」女人嗔了一聲,然後響起呻銀聲,「別傷了孩子……」

他們似乎很快完事,男人意猶未盡道:「你說皇上現在整天沉迷於煉丹,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他到底是怎麼想的?既然不想做皇帝,當初奪皇位做什麼?」

若澄聽到這裡,忽然渾身打了個寒顫,這個人在說什麼?

那女人跟她似有同樣的疑問,追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皇上不是奉先帝的遺詔登基的嗎?」

男人似乎懊惱自己說漏了嘴,聲音更小:「什麼遺詔,那遺詔誰都沒看到過,包括三位閣老!當時先帝身邊只有大太監劉瑛和宸妃兩人,有沒有遺詔,他們心中最清楚!不過,皇上登基之後,宸妃被逼殉葬,劉瑛早就沒影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而且皇帝一直忌憚晉王,多次想要下殺手,但都沒找到機會。他已經是皇帝了,他在怕什麼?」

若澄心跳得飛快,身上彷彿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大氣都不敢出。

這時候,外面的人說:「好像有人往這邊來了,我們快走!」然後一串腳步聲遠去。

過了會兒,好像是引路太監來尋若澄,若澄雙腿發軟地從茅廁出去,心裡一片亂糟糟的。剛才男女那番對話給她的衝擊太大,以至於她都沒辦法好好思考。回府的馬車上,她仔細回憶娘娘當時聽到要殉葬時的表情,好像很意外,又彷彿早就猜到。那個時候,若澄年紀還小,參不透其中的玄機。

如果娘娘一直待在先帝身邊,她也許知道有沒有傳位遺詔。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她才需要「殉葬」呢?

若澄又想到了朱翊深。

先皇病重的時候,朱翊深恰好不在京中,是後來才從外地趕回來的。她幾乎本能地做出一種猜測,大太監劉瑛和娘娘都知道,先皇本來要傳位給朱翊深,當時還是魯王的端和帝不甘心,提前進京,控制了劉瑛。他請出的那道遺詔,根本就是假的。而後為了毀滅證據,他將兩個人證全都以名目殺死。世間再也沒有人知道真正的遺詔是什麼。

這麼一想,若澄覺得渾身發抖,後背陣陣發涼。她一直認為先皇薄情,狠心要了娘娘的xin命,他生前的寵愛都是假像。可若是先皇根本就沒有下過那道殉葬的遺詔,這一切都是端和帝的陰謀呢?那麼端和帝不僅奪走了原本應該屬於朱翊深的皇位,還殺死了娘娘。若澄不敢想像,若是朱翊深知道了真相,結果會如何。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素雲和碧雲見她臉色很差,還以為她生病了,要去請大夫。

「我沒事。想一個人靜一靜。」若澄說道,她們便都出去了。

她又把朱翊深的信拿出來看了一遍,心情慢慢平復下來。他在戰場殺敵,此時不能為別的事情分心。而且只憑兩個人的片面之言和她的推測,不足以下定論。如果能找到那份遺詔,證明真假,才是最有利的證據。先皇的傳位遺詔大概不容易弄到手,或者端和帝都銷毀了。但賜死娘娘的遺詔,應該收在司禮監裡頭。只要讓她看到上面的筆跡,就可以推斷出是不是先皇親筆所書。

她雖然是親王妃,但司禮監那樣的地方也不是她想進就能進的。她幾乎一下就想到了在翰林院當庶起士的沈安序。

殿試結束以後,葉明修入翰林院任修撰,其餘表現優異的進士,也都進了翰林院,分別在各個部門觀政。葉明修的教習是蘇濂,沈安序的教習則是李士濟。三位閣老裡面,蘇濂以學問見長,李士濟為人小心謹慎,在說話做事上十分圓滑。而且二人都是世家出身,底蘊十分深厚。大部分進士也願意跟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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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楊勉相對出身較低,乃端和帝一手提拔,最為親近皇帝。端和帝沉迷於煉丹,他不像蘇濂和李士濟一樣頻頻上書規勸,反而覺得不如讓皇帝禪位,由太子接掌大權。他現在兼任太子師,太子登基之後,他的地位只會更加尊崇。

沈安序從翰林院出來,抽空去東宮看望朱正熙。朱正熙的精神很不好,聲音嘶啞,只與沈安序簡單說了幾句話。他人生一直都很平順,還沒有遭遇過這麼重大的變故。一夜之間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好像瞬間滄桑了許多。雖然太子妃的病,太醫早就下了結論,是太子妃自己要生下這個孩子的。可他連孩子都沒有保住。

沈安序見他精神不佳,也不敢過多打擾,告退出宮了。

昨日素雲到家裡來,請他今日到王府一趟,說若澄有事找他商量。他出宮以後便直接去了晉王府。

等在王府北院見到若澄,若澄卻摒退左右,嚴肅地說道:「二哥,我懷疑先帝要宸妃娘娘殉葬的遺詔有問題。還有辦法能見到那份遺詔嗎?」

沈安序嚇了一跳,壓低聲音:「就算能見到又如何?」

「娘娘對我有恩,如果她是被人害死的,我至少要知道真相。」若澄說道。

沈安序沉默了片刻:「就算讓你看出遺詔是假的,你又能如何?事情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成為事實的很難再更改了。」他十分聰明,幾乎立刻就猜到這裡面的利害關係。當初整個京城誰又相信,先帝竟然將皇位傳給了素日裡並不十分疼愛的長子?

只不過當時新帝迅速地通過幾個重臣把持了朝政,無人敢發聲。帝王家便是這樣,除了正統血脈以外,誰手中握有力量,誰才可以坐穩皇位。以晉王當時的年齡,還有勢力,就算先皇傳位給他,只怕過不了多久,也會被從皇位上拉下來。

而擁立他的和反對他的大臣,必定有一番廝殺。對於內憂外患的國家來說,這並非幸事。大概是出於這些考慮,先皇才一直沒有立儲。

若澄知道沈安序說得有道理。如今再查當年的事,無異於在虎口拔牙。可就這樣讓真相沉於不見天日的地方,她又覺得愧對娘娘。

她對沈安序說道:「我知道拿到遺詔並非易事,也不是短時期內能完成的。這麼做會有些冒險,但現在皇上沉迷於煉丹,想必對其他事不看重了。如若有機會,我還是想看到那份遺詔。這麼說,二哥明白嗎?」

沈安序想了想,點頭說道:「此事需要尋找機會,你不要再告訴其他人,包括王爺。等我的消息。」

……

朱翊深在開平衛收到若澄親手包的粽子,心中高興,當即決定午飯就吃粽子。他命人蒸了三個,解開粽子咬了一口,發現裡面胡亂塞了很多東西,又甜又鹹,他一吃到嘴裡,就知道這個丫頭絕對是故意的。但他還是把一個粽子都吃完,粽葉上彷彿殘留有一絲她的香氣。

不知不覺,已經離家幾月。雖然軍中事務繁忙,他幾乎無暇想其它事,但偶爾閑坐下來,心頭還是會浮現她的影子。不知她在王府是不是都好。以前獨來獨往慣了,唯一牽掛過的女人,只有母親。

幼年時,端午在母親宮中吃粽子,一口氣吃了三個,父皇只吃了兩個,還被他討了一塊玉佩去。

那時候,雖然每天都有讀不完的書,做不完的功課,但他也不覺得很辛苦。可那樣的日子,卻彷彿離他很遠了。從父皇駕崩的那一刻起,屬於他們三人的所有畫面也都破碎了。

他看了掛在旁邊架子上的頭盔一眼,目光落在頭盔頂端的金質真武大帝,忽然心念一動。他起身走到架子前,將頭盔恭敬地取下來,摸著束腰仰覆蓮座,用力往後一拔。

只聞「哢」的一聲,那個金象從底部翻開,裡面放有一張紙條。

朱翊深將紙條拿出來,放回頭盔。他記得父皇說過,這個地方是可以打開的,今日不過一時興起查看,竟然真的有東西。他張開紙條,乃是統道皇帝的親筆信。

「吾兒翊深: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為父可能已經不在世上了。今夜輾轉難眠,又走到你從前住的地方,想起你早就在外建王府,不住宮裡了。朕近日忽感大限將至,心中卻放不下你與你的母親。朕防外戚,防党爭,可到頭來卻沒能給你們母子尋一方庇護。朕原本留了道遺詔,卻唯恐將你母子二人捲入血雨腥風之中。斟酌再三,再三斟酌,還是將遺詔毀去。若你來不及見朕最後一面,盼你還記得朕跟你說過這頭盔的機關,能看到這封信。」

朱翊深看到這裡,停頓了一下。遺詔毀去?那劉瑛奉的遺詔是誰的?父皇若已經決定將母親賜死,為何要在信中說擔心他們母子二人的將來?他面色冷凝,接著往下看。

「朕有三件心事未了。一件是北方未平,一件是南方不定,另一件就是這繼承江山之人。頭兩件,朕恐怕難再有心力去完成,只這最後一件,一直是朕的心病。從xin情,能力來講,你都是朕最中意的繼承人,江山交給你,方能穩固。但你年紀太小,你母親xin情溫婉,向來獨善其身。若朕早些年便立你為太子,命三位閣老輔佐,或已成定勢。然朕高估了自己的天命,事到如今,後悔已遲。朕於你和你母親有愧。但請你答應朕,無論最後誰登基為帝,都要奮力守著這片江山。唯有如此,朕在九泉之下,才能安息。父絕筆。」

朱翊深前生沒有見到這封信,因為沒有得到這個頭盔。他沒想到父皇早就把頭盔放在他的舊物箱子裡,然而整理東西的時候,他竟然一直沒有發現,還將箱子遺落在東宮。

若不是朱正熙把箱子找出來,又把頭盔交給他,或許他永遠都看不見這封父皇的親筆信。

他更不會知道,皇兄要劉瑛請的遺詔是假的。這世間或許根本就沒有統道皇帝的遺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