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發佈時間: 2024-04-24 15:4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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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卑微與愛

裴川那天回來, 一直沒說話。

甄律師不可能陪著他, 只好拍拍他肩膀「你也知道你的情況, 應該祝福她對不對?」

裴川低頭, 指節顫抖到發白。

甄律師歎了口氣, 然而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裴川了。

這晚裴川一直沒有睡覺, 他睜著眼睛, 最後從懷裡拿出了一枚草編戒指。

甄律師說得對, 他也知道自己的情況,他已經很努力了, 可是刑期減少為八年以後,依然還要執行七年。

七年的時光, 足足是一個人一輩子七分之一的時間。

草編戒指已經枯萎了,從嫩綠色變為黯淡的棕色, 它是裴川唯一悄悄帶進來的東西。

他看了它整整半夜,最後又放了回去。

她現在有男朋友,這是一件好事……很好很好。自己能給她什麼呢,什麼都給不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

為什麼成長意味著殘忍, 時間是最鋒利的刀刃。他下次還有機會看她的話, 她會不會已經結婚了?他猛然坐起來,拳頭狠狠砸自己的殘腿。

那晚302室的警報拉響,醫生和護士紛紛被驚醒了,囚室和實驗室都一片混亂。

張博士睡在實驗室, 聽到警報聲, 爬起來問「怎麼了?」

助理小聲說「302的裴川出事了。」

張博士一驚「他不是關在裡面嗎?能出什麼事?」

「我也不清楚, 聽說是情緒失控。」

張博士覺也不睡了,對於他來說,裴川絕不是一個罪犯,他是自己這麼多年見過最有天分的學生。張博士曾經帶過很多弟子,但是沒有一個有裴川那種思維敏銳力。

在裴川身上,張博士看到了未來科技進步的希望。

匆匆穿好衣服後,幾個人都趕了過去。

醫生正好出來帶上門。

張博士連忙問「裴川怎麼樣?」

「打了劑鎮定劑,我們怕他自殘。」

深夜很安靜,那聲刺耳的警報聲以後,就是夜晚的長眠。

有些人的世界是由許多東西組成的,意味著大千世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不管少了什麼都活得下去。

有人的世界只是一個人,她在他身邊時世界椿暖花開,她離開他世界是冰刃和疾風。

張博士憂心極了「不是說出去一天嗎?這事明明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他怎麼就成了這樣子。」

助理擺擺手,這個他也不知道啊。本來裴川坐牢算是心態最好的人了,積極改造,立了那麼多功,誰知道他出去一趟心態就崩了。

302的裴川本來就是重點觀察對象,不僅是他的罪行有待商榷,還有就是他的創造力,有他在,不知道能推動多少科技的進步。

318也住了一個生化大亨,他今年都53了。

國家對願意改造的人才還是十分仁慈的,那個生化大佬可比裴川的罪行嚴重多了,至今也還好好的。

上層知道這件事也嚇了一跳,然而沒辦法,只能層層上報,又趕緊讓人找醫生去看著點人,順帶把心理醫生也帶過去。另外還得問問唯一的知情人甄律師。

心理醫生來的時候,裴川才醒。

醫生也是熟人了,他問過甄律師以後,大致明白裴川的心結在哪裡。

他說「你心xin堅定強大,說難聽點就是偏執,所以我也不勸你。我今天來只是想給你講一個故事。」

裴川沒有看他。

醫生繼續講「在十多年前,x國曾經出過一個女間諜,她竊取過多國機密,從十歲開始就進入組織,隨後引起好幾場動亂。後來她被g國抓獲,本來想執行槍決,後來經過重重商討,這個女間諜被釋放,重新給了她一次機會。她整理出做間諜期間的密報,反而避免了許多場戰爭。」

裴川這才有了點反應。

「後來她被假釋,假釋期間,她和一個官員相愛,最後嫁給了他。很多年後都很幸福,她從小被養成那樣,並不是過錯,後來有了改正的機會,她成了一個正直的人。」

裴川喉結動了動。

醫生認真說「裴川,不知悔改才是罪孽,你並沒有造成任何糟糕的局面,所有人都看在眼中,你這一年做了多少偉大的事。在我們看來,你早就不是一個罪犯了。你未來一定會很了不起。」

裴川沉默。

醫生笑了「裴川,和甄律師想的一樣,我不勸你放棄她,我也不勸你追求她。但是這個世界壞人可不少啊,你不出去保護她,忍心她將來被傷害嗎?」

裴川啞聲道「我明白。」

普通人減刑只能減成8年,但裴川的情況明顯不一樣。國家需要他這樣的人,何況從社會學來分析,他更像是潛入那個團隊的間諜,潛了兩三年把人家一鍋端了。裴川沒用他們一分錢。

上頭最終結果下來了。

裴川看著面前的協議。

張博士很興奮「快簽啊!為國家工作有什麼不好?就當為人類事業終身奉獻了唄。」

裴川把條款看完「三年後,成為正式的國家科學家?」

「對對,當我的弟子,不算辱沒你吧?只要你不嫌我這個老師沒你腦子轉得快。」

裴川問他「我什麼時候能出去?三年後?」

張博士說「你既然是國家工作人員,就不會用坐牢那套來管制你,只是沒以前自由是肯定的,只能和我一起住在實驗室。下達的任務必須完成,每兩個月……讓你出去兩天,不能在超出範圍內活動。三年後你就自由了。」

也就是說,真正的刑期最後變成了四年,還有三年他就可以出去了。

裴川最後簽了字。

十月份,裴川有了第一次「假期」。

醫生來看他情況,見他情緒穩定,問他要不要出去走走。畢竟高強度工作兩個月,是個人都吃不消。

裴川新做好的假肢那天送了過來。

他自己戴上,站起來時險些沒走穩,太久沒有站起來過,感覺很陌生。

他走在b市的夜裡,想起曾經聽貝瑤說,大都市燈光也很漂亮。

霓虹落下,像漫天星雨。

裴川無處可去,想來想去,最深的執念,也不過是多看她兩眼。

~

學醫很辛苦,怕血、怕猙獰的傷口的人會特別痛苦。

一開始單小麥被嚇哭過。

後來有一節解剖課,班裡部分同學吐了。

貝瑤捂住唇,胃裡也是一陣翻滾。

那天洗了很多次手,總是覺得那種噁心的感覺洗不掉。

秦冬妮好奇地問她「瑤瑤,你為什麼會學醫?」

如果說小麥是因為爸爸逼迫,王乾坤是由於特別熱愛醫生這個行業。秦冬妮是調劑過來的,倒也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可貝瑤呢,她是為什麼?

完全有進軍娛樂圈的顏值,學醫太苦了,而且貝瑤顯然也有些害怕這個。

本專業的學生甚至自己都調侃自己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貝瑤輕聲說「因為一個人。」

「誰啊?」

「我男朋友。」

再次聽到這個「男朋友」,秦冬妮實在笑不出來了。如果一次兩次是貝瑤拿來拒絕別人的擋箭牌,那後面總不可能是假的吧。

也就是說,男朋友還真的存在!

秦冬妮有點生氣了「呐呐呐,不管你說真的假的,這樣的男朋友還是甩了吧,一年多了都沒來看你,今年都大二了,在你上解剖課難受的時候他在哪裡?還有上次楚巡找我們麻煩,要不是乾坤,那天還不知道該怎麼收場,你這麼好,他一點都不珍惜,不如換個男朋友。」

貝瑤抿唇笑了。

那時候校園燈光次第亮起,貝瑤乾嘔完臉色蒼白,笑容卻很溫柔「我男朋友很xin格敏感,我不要他他會很難過的。」

秦冬妮怔怔看著她,第一次對她口中的男朋友生出無限好奇。

然而今晚還有最後的考驗。

班上膽子小的同學,得去「停屍房」練膽量。

和屍體待滿四個小時,其中就有貝瑤和單小麥。

王乾坤被勒令不許去,沒辦法,這貨太剛了,她要是去,「停屍房」多半都是哈哈哈的聲音。

如果待滿四個小時,那時候都是淩晨了。

一次只能進兩個人,這次是貝瑤和單小麥。

單小麥還沒進去就嚇哭了「我可以不可以不去啊,我不敢去嗚嗚嗚。」

貝瑤說「別怕別怕,你牽著我,我陪著你好不好?」

單小麥猶豫地握住她的手,在兩個人進去之前,她又顫抖著退了回去「我不要去!瑤瑤我害怕,哇嗚嗚嗚,我要轉專業,我不學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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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監督她們兩個進去的師兄也被哭得很頭疼,這同學膽子這麼小怎麼學醫的?

然而單小麥不去,總不可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去。

師兄為難地看著貝瑤,貝瑤也有些害怕,然而她還是點點頭「我進去吧,師兄你們安慰一下小麥,她小時候受過驚嚇,膽子很小。」

她進去以後,師兄把門從外面鎖上了。

哢噠一聲很安靜。

月光慘白照進來,停屍房很安靜。空氣偏冷,貝瑤裹緊衣服,不知是不是因為心理作用,她始終覺得浸泡屍體的福馬林味道極其濃鬱。

她晚自習才吐完,現在臉色依然很白。

貝瑤抱著手臂坐在室內的小板凳上,有些害怕了。如果單小麥進來,至少兩個人還有個伴,但是現在她一個人,面對著好幾具浸泡的冰冷屍體,貝瑤咬牙,不看它們,緊緊抱住自己膝蓋。

她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兩個師兄按理還在外面,貝瑤有些害怕了,她站起來,敲敲那扇門」師兄,你們還在嗎?」

外面沒有人應。

貝瑤覺得有些不對,開始重重拍門「你們還在嗎?開一開門啊!」

月光也沒有了,空氣靜悄悄的,似乎有冷風爬上腳踝。貝瑤終於嚇哭了「開門!不要搞這樣的惡作劇!」

外面依然沒人應。

那時候已經快淩晨了。

楚巡拿著停屍房的鑰匙,冷冷笑了一下。

王乾坤?他們被一個女的糊弄了。不是瞧不起他楚巡嗎?那就嘗嘗孤單恐懼的滋味。她這次有本事再變個男朋友出來啊。

沒鑰匙,即便她室友發現她沒回去又怎麼樣呢?

十一月的夜晚很冷。

她很害怕,最後一年多都不曾喊過那個名字輕易就脫口而出了「裴川,裴川!我怕。」

~

十一月的天,陳英騏卻滿頭大汗,他發現不對的時候立馬趕來了。然而那把鎖並不是舊時可以砸開的鎖,陳英騏慌得胡亂找鑰匙開了幾次都不行。

「貝瑤,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裡面沒有回應。

陳英騏看著這扇緊閉的門,這門電鋸都不一定鋸得攔,也第一次生出心慌。瑤瑤不能出事,他答應過那個人的,何況貝瑤還是他發小。

陳英騏咬牙,想到了一個人,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有沒有用,但總得試試。

這兩年陳英騏瘦了很多斤了,然而晃眼一看,還是個偏胖的男人。

陳英騏找了個隱蔽點的地方,拿出自己口袋裡一個小型按鈕按了下去。

校外的裴川手臂痛得悶哼了一聲,他看著自己曾經埋在血肉裡的感測器,咬牙往貝瑤學校裡走。

他忍住手臂的痛,找到了陳英騏在的地點。

看到停屍房,裴川臉色都變了。

陳英騏顧不得驚訝本來在坐牢的人怎麼在這裡,一疊聲說「她在裡面!她被關在裡面了!」

裴川過去,手掌拍門「瑤瑤。」

陳英騏說「沒有用,我叫過了。從外面拍門裡面會有回聲,會很響,她被嚇到了。」

裴川死死咬牙,口腔裡一股子上湧的血腥氣。

他憤怒又心疼,那個人親過她側臉的「少年」就是這樣保護她的?

裴川不敢再拍門。

他說「馬上去買橡皮泥,再去借鑰匙打磨器。」

陳英騏不敢耽擱,幾乎是一路狂奔,很快東西就拿來了。

裴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把橡皮泥塞進鑰匙孔裡定模,然後邊看邊打磨。

陳英騏滿頭汗,喘著氣。

空氣很安靜,裴川的動作很快,陳英騏不知道他怎麼做的,裴川虎口被劃破了老長一道口子。

陳英騏壓下驚呼聲,安安靜靜不敢說話。

裴川用手抹掉鑰匙上的金屬粉,插進門裡。

陳英騏聽見響聲,驚喜道「開了開了!」

兩人推門進去,貝瑤蹲在角落,捂住自己耳朵。停屍房又冷又靜,她沉默著蜷縮掉眼淚。

裴川有一瞬呼吸都停滯了,像是有人狠狠捏住他心臟,將其碾碎,心疼得他呼吸困難。

他碰都捨不得碰的寶貝。

「瑤瑤。」他嗓音沙啞,口中方才咬住口腔肉集中精神,現在一股血腥氣,裴川說,「不怕,沒事了。」

她抬起了,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臉上掛滿了淚痕。

下一刻,她站起來撲進他懷裡,哭得一抽一抽的。

陳英騏看了一眼,默默離開了。

裴川把她抱起來,假肢磨得生疼,他抱著她往外走。

月光灑了一地,停屍房外面有個小花園涼亭。

裴川把她放下來,讓她坐在木椅上,他把外套脫了,緊緊裹住她,聲音很低「好了,不怕,沒事了。」

貝瑤抽泣著說「屍體在福馬林裡,像是在飄動。有人在敲門,很大聲。」

裴川說「那是陳虎,他嚇到你了,改天讓他道歉好不好?」

她嚇壞了,在他懷裡發抖。

她已經一個人和屍體整整待了快五個小時。

他便也抱緊她。

一年多的時間,他第一次離她這樣近。

初冬的風很冷,吹在他單薄的襯衫上,他懷裡卻滾燙。

已經淩晨了。

貝瑤覺得更像是一場夢,彷彿一眨眼,就回到了一年前,她乘坐公車回家那個晚上,笑著給裴川說大學見。

可是從夏天到另一年的冬,她太久沒有見他了。

月光下,少年已經有了成熟男人的輪廓。

她伸出已經暖和了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頰。

他瘦了好多,本就冷銳的眉眼更加冷峻幾分。

她哽咽地握成拳頭,砸在男人結實的胸膛上「混蛋!裴川你這個混蛋!」

他任她打,讓小姑娘發洩一年多的委屈。

她拳頭輕飄飄的,打在身上並不痛,然而難受的是胸腔下那顆心臟。苦澀極了,那種苦澀的感覺抑制不住蔓延開來。

「都怪你嗚嗚。」這個好壞好壞的男朋友,她都做好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的準備了。

可是貝瑤從來沒有食言過,那年高考完裴川問她,要是以後遇見有人給她告白,而他不在她身邊呢?

她說她會告訴他,她有男朋友了。

貝瑤不明白裴川為什麼不辭而別,她看不懂許多事,然而她從年少唯一看懂的事就是,裴川愛她。愛得深入骨髓,愛得情不自禁。

不管多久多遠,他總會不惜一切代價回來她身邊。

一如未來的自己寫下的那張紙條一樣,她是他兩輩子的心肝。

城市的夜晚沒有星星,只有蒼白的月光。

他抬起右手,粗糙的拇指指腹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水。明明是那麼愛笑的姑娘,怎麼總是把她惹哭呢?

他手臂上種下的感測器依然在一跳一跳的痛,左手磨鑰匙的傷口還不敢給她看。

然而他單看著她,心中的疼惜滿溢,便蓋過了世上一切傷痛。

他在她面前,永遠卑微與愛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