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發佈時間: 2024-04-23 15:4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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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下雨了。

墓園的黑色大理石被水洗得發亮。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很嚴肅,眼神深邃,仿似藏了一個世界。戴一副黑框眼鏡,左臉頰上有一道近五公分的疤痕。像是刀疤。

李亞楠在墓碑前站了很久了,眼睛一眨不眨,撑一柄黑膠雨傘,雨順著傘面從邊沿落下來,一道一道像是珠簾。她就透過這些珠簾看自己的哥哥,覺得那面目熟悉又陌生。

她對盛夏說,「我上一次見他,還是我高考結束那天,他在考場外等我,那時候他趕著去黎巴嫩,看見我出來,問我緊張不緊張,我說我唯一拿手的英語好像也考砸了。他若有所思了片刻,跟我說沒關係,盡力了就好,未來有很多路可以選,一次考試考砸了,天不會塌下來,哪怕這個考試是高考。我從小就特別崇拜他,他是個很有想法的人,幾乎他說什麼我都信。我本來很沮喪,他安慰我之後,我就覺得舒服多了。我問他這次在家待多久,他很抱歉地說,晚上七點的飛機,馬上就要走了,我覺得好失望。他總是這樣,說走就走,有時候一走大半年甚至一年多都回不來,我說那你下次回來是什麽時候啊?他說不知道,然後抱了抱我就匆匆忙忙走了。」

後來他從黎巴嫩輾轉到津巴布韋,又從津巴布韋到埃及,最後去了中東,那邊戰爭打了兩個月了。他就在那邊工作,有時候李亞楠會在新聞上看到他,背後是漫天烟塵,他穿著媒體防爆服,一邊挎著防毒面具,一邊背著大大小小的相機,一張臉被塵土刮得發黃髮乾,對這裡鏡頭冷靜地不摻絲毫私人情感的進行報導。

其實也不是無動於衷,面對死亡和戰爭,誰又能無動於衷,只是這份工作就是這樣,你必須要站在上帝的角度,不含悲憫和憤怒地用鏡頭去記錄,去報導,去挖掘。

越冷靜越客觀。

他最後一次打電話到家裡是一個傍晚,家裡來了客人,媽媽匆匆問了他一句,「什麽時候回來?」

李亞暉說這次要久一點,媽媽很生氣地說:你別回來算了,末了又軟了語氣,說:你早點兒回來。李亞楠忙著跟表姐去試新買的裙子,在電話裡敷衍地問了聲好就回了房間。

再過一個月,就聯繫不到他了,以前也經常這樣,他出任務的時候,就像是人間蒸發了,除了偶爾能在新聞上看見他的臉,確認他還活著,其他時間壓根兒聯繫不上。

再後來,報社打來電話,說人沒了,節哀。

那天A市是個陰天,雲層低垂,黑壓壓地迫人神經,李亞楠抱怨了幾句這要下雨又不下的天氣太煩人,媽媽叫了幾個人在家裡打麻將,一會兒「碰」一會兒「自摸」一會兒「杠上開花」一會兒又「胡了」,聲音清晰地從偏廳裡傳出來,爸爸加了一夜的班,就著客廳的凉氣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打呼嚕的聲音很有節奏感地敲擊著耳膜,她就在兩方夾擊的噪音攻擊裡看一本西語書,那是個悶熱的下午,空調無力地轉著,汗順著背脊和額頭往下滾。

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她捂著一側耳朵,大聲地問,「你說什麼?」踢著拖鞋往陽臺上走。

那邊重複了一句,聲音是沉沉的哀痛。

世界剎那間靜寂,像是電影裡的特效,所有的背景音隱沒,只剩下呼吸聲,李亞楠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像暴風從深深的無底洞穴吹上來的聲音。

手機從手心滑下去,砸在脚背上,生疼生疼的,她像是機器人被按了開關,突然間嚎啕大哭。

媽媽嚇了一跳,爸爸從睡夢中驚醒,所有人集聚在陽台,焦急地問她,「怎麽了?」

嘴巴像是銹住了,怎麽都張不開口。

盛夏把懷裡的花放在墓碑前,鞠了一躬。

李亞輝的遺物裡有一些遺留的照片,放在一個很小的加密隨身碟裡,李亞楠整理的時候發現的,裡面是一部分資料,還有一小部分照片。照片跨的時間間隔很久,是一條人口販賣鏈條的綫索,不同於現存任何一條人口販賣綫路,也不符合傳統的認知。是一條從發達國家往發展中國家販賣人口的綫路。

涉及……醫學人體實驗。

這幾乎是常人無法想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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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亞楠看完之後很害怕,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她想過把東西銷毀,當做從來沒有看過,這東西放出去,一定會引起社會恐慌,大概還涉及一些敏感問題,她不確定會造成什麽。但如果她真的這麽做了,李亞輝跟踪這麽久的新聞綫索,所有的心血也都白費了。

最後選擇求助李亞暉研究生時候的導師,費教授。

盛夏回家後的第二天,費教授也趕了過來,先吊唁了自己英年早逝的門生,然後把李亞楠叫出去,問她要了那些資料。

李亞楠把東西拷貝了一份出來,帶給費教授看。

費逍只說了一句話,「如果你相信我,可以先把這些東西交給我。」

這東西放在李亞楠手裡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費逍至少是李亞輝十分尊敬的導師,所以她自然是答應了。

盛夏沒在家裡待多久,反而是跟著費逍去了一趟海南。

因為臨走到時候,費逍問她,「要不要充當一下我的助理,跟我去一趟海南?」

盛夏感受到血液瘋狂流動的聲音,她直覺這趟海南之行會很特殊,不過最後還是應了聲,「好。」

費逍也是盛夏的老師,教公共關係和攝影,曾經供職於美聯社,據說是因爲與主編政見不合,最後憤而辭職,後來做過一段時間的自由戰區記者,比較傳奇的一點的是,親手殺死過恐怖組織一個小頭目,被送上私人法庭,最後被國際援助組織救了下來。因爲腰被打傷,落下了永久後遺症,不得不放弃了鍾愛的攝影事業。消極了一段時間,最後靠著頑强的意志進行了艱難的自我調整。再後來被Z大請來任職教員,到現在,已經從事教師職業十年有餘了,帶過的學生不計其數,李亞暉算是非常優秀的一個,他的得意門生。

盛夏回了一趟家收拾東西,沈姨今年被調到了急診中心,工作更忙了,她回來兩天,隻匆匆見了她一面。沈叔叔供職的地産公司開了分公司,手下十幾個工地同時開工,他作爲公司資格最老的工程師,每天除了例行去工地巡視,還有各種會議、標書,最近帶了兩個研究生,算半個徒弟,也是很忙。

盛夏收拾完東西跟沈姨打了個電話,沒來得及再見一面就走了。

坐上車的時候跟沈紀年通了電話,說自己跟老師一塊兒去一趟海南,同行的還有三位在職記者,一位青聯社的簽約記者,兩位自由攝影師。前者是男xin,後者都是女xin。年紀都不是很大。

「具體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有很重要的新聞要跟,我做費老師的助理,他腰不好,很多事情沒法做。」盛夏坐在高鐵上,把頭貼在窗戶上看外面,聲音輕緩,「老師說,做得好,回去幫我申請青聯社的實習證明。你不要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沈紀年站在事務所的露臺上,外面陽光刺眼,有大片大片的白色雲朵從高遠的天空漂浮而過,緩慢地挪動著,其實雲飄行的速度很快,只是離得遠,不能體會。

就像盛夏,不瞭解的人,可能會覺得她冷淡而循規蹈矩。

但其實他一直知道,盛夏就像是一隻蟄伏的凶獸,這隻獸懶洋洋的盤臥著,看起來很好脾氣,但其實內心孤獨而冷傲,她會在某一刻睜開眼,飛撲而上。

畢竟她是隻豹子,盤臥著再無害,也不是猫。

沈紀年低聲應了句,「好,有事打我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