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玉厄漸生(二)

發佈時間: 2023-05-19 06: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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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已經是熱浪濤濤,明月甚至都看到地面上升騰起的熱氣,翻滾着向上,迷濛熱氣之中卻是一隊人漸漸行進,便見一女子舒適地坐着矯攆,周遭之人爲她打了一把陰涼傘,侍婢正扇着扇子前行。

 “快些走,這樣熱的天都要把人曬化了!”那女子的聲音由遠及近,明月微微晃神,忽而皺了眉心。

 是上官香嬋?

 明月只覺得精神有些恍惚,心底卻還保留着一些清醒。

 她怎麼來宮裏了?

 心中微微苦笑,原來人最落魄的時候,情形只會更加雪上加霜。

 外公去世的時候並不見上官香嬋爲他守喪,甚至是頭七的時候也不見給燒一張紙上一根香,如今相見,真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遠遠便見上官香嬋滿頭的珠翠,行動間泠泠作響,讓明月覺得甚是吵鬧,眼底愈發見黑,那矯攆便來到自己的跟前。

 “我當是誰,原來是太子妃啊。”

 上官香嬋輕嗔一聲,一雙修飾得極其美麗的妙目從攆椅上垂下來,看得明月身上一陣nian膩地厭惡。

 不在意她這樣的冷嘲熱諷,如今罰跪的是她,自然是要忍這一時之氣的。

 可是上官香嬋並不這麼想,她見明月不肯說話,更是囂張起來,話鋒一轉,眉目間出現一點陰戾之色道:“怎麼,你也有這下跪挨罰的時候?怎麼不見太子殿下爲你求情呢?嘖嘖,真是可悲啊,這大熱天兒的。”

 淺扯了脣角,明月擡眼睨視一下,聲音喑啞卻不失清泠:“是了,這樣大熱的天兒,妹妹也有閒心在這裏慪氣。”

 上官香嬋從鼻翼間哼出一個冷笑,端坐起身子,面上已然變得寒意涔涔:“你這樣囂張,看來這罰跪的效果還有沒有起到啊?”

 “是否囂張妹妹心中自有定數,只是若讓太子殿下看到你這般蛇蠍模樣,不知道妹妹此前一番楚楚可憐的裝相是否前功盡棄了?”

 明月毫不留情的打斷上官香嬋的話,字字如珠璣,叫她青了臉。

 “上官明月,今天日頭好,你就好好享受吧!”上官香嬋說罷,往身後一倚,一行人便泱泱離去。

 “主子。”

 巧兒見他們走遠,慌忙扶住明月已經開始晃動的身子,不無唾棄道:“真是拜高踩低的小人!”

 “罷了。”

 明月吃力一搖首道:“如今我也輪不上和她爭論了,想來這些日子她也沒少費心思,只怕慕容沛對她情意正濃,否則她也不敢這樣囂張。”

 巧兒心疼明月,見到明月已經乾白的雙脣,不由得眼眶一酸道:“主子,一個時辰已經差不多了。您快起來吧!”

 說完便攙扶着明月起身,她在活動雙腿的瞬間,眉心緊緊一顰蹙,但仍舊咬着牙沒有發出聲音。

 再次起身,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明月堅持着站起身子整理衣裙,端正儀容。

 巧兒忙不迭地給她擦着額上的汗水,明月腳下踉蹌着,幾乎是一步一停地瘸着走着,身旁的巧兒不忍心看到明月這樣辛苦,便攙着她來到朱牆底下的陰影之中。

 方纔在太陽底下曬的發暈,此刻來到陰影之中,驀然身上一涼,緊接着被曬過的地方便是火辣辣地疼痛,明月勉強一手撐住牆壁,輕喘了幾下,胸腔之中便是一陣瘋狂的跳動,幾乎是要從嗓子眼中跳出一樣。

 “主子……”

 巧兒的聲音好似是從九天之外傳來一般,明月只覺得眼前和耳邊都是一片嗡嗡作響的蜂鳴,恍惚之中甚至覺得自己要飄忽起來。

 天旋地轉地感覺只在一瞬間便褪去,明月也不知道巧兒攙和着自己走了多遠,只隱約覺得耳邊傳來鬼泣一般地嗚咽,開始明月以爲是出現了幻覺,但是駐足之間卻見巧兒也是四處張望。

 “是誰在哭?”明月啞了嗓子問道。

 “不知道,奴婢去看看。”巧兒說着,卻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明月。

 “你去就是,我沒事。”明月示意巧兒自己扶着牆壁,巧兒這才放心離去。

 明月跟着她的腳步勉強走了幾下,只見朱牆到這裏一空,變成一座朱漆黃鎖的大紅門,嚶嚶地哭聲便是從裏面傳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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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首擡眸,便見上書隸書幾個大字:裳椿苑。

 “裳椿苑。”明月在脣齒間念着這三個字,慕容沛也對她說過,她對這個很有印象,這是梅妃生前的住處。

 這位梅妃曾經是雪國當今皇帝的最愛,人自然是生的風嬌水妹,更可貴的是她美妙的歌喉,一聲出來宛若黃鶯啼鳴,二聲出來便似弦拋九天,相傳皇上曾經就是爲她的歌聲所吸引,那時候她還是浣衣局的一個小小的奴婢,卻不想直接越過了官女子的位置,連躍三級做了常在。

 梅妃封位之後十分受寵,可以說是一枝獨秀,就連如今的儀貴妃都不能與之比肩,她的裳椿苑也是夜夜繁歌,可謂是三千寵愛於一身。

 只是不知爲何,那位梅妃卻在最好的年紀無端自戕,惹得皇上十分傷心,但是因爲她出身卑踐,且沒有子嗣,所以並不能載入史冊,更不能以任何的禮儀下葬。

 裳椿苑就這樣被荒廢了,後宮衆人也是對梅妃這個人三緘其口。

 但是這樣的傳奇女子,終究還是被傳成一段野史,流瀉在外,就連明月這樣深居簡出的人也是有所耳聞的。

 正思忖間,便見巧兒出來道:“主子,是德妃娘娘身邊的碧兒。”

 德妃?

 明月雙眸掠過一絲疑惑,但還是略一張望道:“帶我進去看看。”

 迎面便和碧兒打了一個照面,只見一個不過是一個十七八上下的娟秀宮女,正在低首抹着眼淚,見到明月過來慌忙行了禮道:“三小姐金安。”

 微微頷首,明月心知方纔巧兒已經介紹過自己了,不由疑惑道:“好端端的怎麼在這裏哭呢,你們家娘娘呢?”

 碧兒聞言不由得又紅了眼圈,作勢又要掉眼淚道:“娘娘在裏面呢……”

 明月環視一週,卻見偌大的裳椿苑空蕩蕩,並不見任何服侍的人,微微蹙眉道:“德妃娘娘也是正宮,怎的不見服侍的人?”

 碧兒微微一抽泣道:“娘娘身子不好,儀貴妃娘娘便說娘娘不祥,更是撤走了其他服侍的人……”

 心中一驚,明月登時看住她道:“帶我去看看你們家娘娘。”

 碧兒聞言不勝感激,慌忙一個重重的行禮,轉身帶着明月來到內殿,她強撐着腿上疼痛來到內寢,還未進去便是一股濃重的藥味傳來。

 內寢之中帷幔重重疊疊,顯得格外昏暗,德妃正在榻上沉沉睡着,她年紀不過二十三四,卻好似快年近三十一般,蒼白如紙的面上隱約還可以看的出當年的端莊慧美,只是因着病痛的折磨,以然消磨得差不多了。

 德妃睡的很輕,幾個小小的腳步聲便將她吵醒,她費力的張開雙眸,呻銀一聲,見到明月卻微微有些驚訝,她身邊的碧兒旋即淺聲道:“娘娘,這位是新晉的醫女,丞相家的三小姐。”

 她聞言溫然一個笑意,緩緩道:“坐罷。”

 明月微微一個行禮,便坐到德妃的榻邊道:“偶然經過娘娘的住處,聽聞娘娘身子不大好,不知可否爲娘娘請一個平安脈?”

 德妃苦笑一下,卻也不拒絕:“勞煩你了,病中本不該見人的,無奈本宮是老毛病,所以只好怠慢了。”

 明月在她身下墊了一個軟枕,從藥箱中取出絲絹道:“病向淺中醫,醫者原就是治病救人的,沒有什麼怠慢不怠慢地道理。”

 說罷,柔荑便搭上德妃細白的手腕之上,仔細的診脈之後,明月眉心卻蹙了起來。

 “本宮的身子,本宮自己知道。”德妃見到明月細微的神情,便寬然一笑道:“從前留下的毛病,大抵是沒有辦法治癒了。”

 明月見她大有棄意,心下有些不忍道:“娘娘不要這麼說,還是有機會治好的。”

 德妃溫潤的眉眼之間緩緩暈開一個澀然的笑意,垂眸道:“你無需安慰本宮,本宮知道,自己不會再有孩子了。”

 明月心下一酸,卻不想問是何原因,這樣的隱痛,大抵是沒有人能夠體會了。

 德妃見明月微微失神,自知說的有些太深,便道:“讓你聽我閒話了。”

 “不,”明月輕輕搖首,凝着德妃的雙眸道:“也許我無法體會娘娘的失子之痛,但是失去骨血親人的感覺卻是能夠體會幾分的。”

 德妃會意,側首喃喃道:“陳提點是一位好太醫。”

 明月聽她這樣一說,乍然之下有些驚異,但旋即卻不得不佩服起來:德妃雖然久在病中,但是耳聰目明,宮中所發生的事情,她亦是心如明鏡。

 明月微微斂頷,便聽德妃頗爲觸動道:“世事無常,你也要節哀。”

 “多謝娘娘關心。”

 明月曉得她的寬慰,一語之後便默默不再說話。

 轉而到桌子上寫下了一份藥方,吩咐了巧兒到太醫院中去配好,起身之間腳步有些踉蹌,一邊的碧兒慌忙扶了明月的手臂,小聲道:“小姐小心。”

 “謝謝。”明月很是感激,方一轉身,就見德妃若有所思道:“你是怎麼了?”

 明月方想開口掩飾過去,卻見一邊的碧兒先聲道:“奴婢方纔見到三小姐被儀貴妃罰跪在長街的甬路之上,不由得想起當年之事,所以才落淚。不知道三小姐是怎麼得罪了貴妃娘娘,竟要在烈日炎炎下受罰。”

 德妃在聽到“儀貴妃”着三個字的時候,眸中驟然寒霜了幾分,有些發白的脣角含了幾分尖銳道:“不想這麼多年了,她還是這樣囂張不可一世!”

 明月被提及此事,心中有些難當,便問道:“娘娘也知曉儀貴妃心xin嗎?”